游记1 Étretat象鼻山

在法国生活了七年，仍然有许多地方没有去过。如今再回想，我已经不太记得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诺曼底的象鼻山作为一次一日游的目的地。大概只是因为它满足了一些现实条件：从巴黎出发，两小时左右可以到达，一天之内可以走完，还有山，也有海。 我一直想去圣米歇尔山，但往返至少需要两天，于是这个念头被一次次推后，直到离开法国也没能成行。相比之下，从巴黎向北的象鼻山，反而成了一个更容易实现的选择。

我坐最早一班火车前往勒阿弗尔，再换乘当地公交车，一路从城镇坐到象鼻山海边，全程不到三个小时。好像从 2023 年冬天开始，我就很少真正离开巴黎。日子被工作和各种琐事填满，城市边界变得越来越窄。这次请了三月的一周年假，我只是想暂时离开那种重复的节奏。

三月的法国北部依然寒冷，风大，太阳也不常露面。天空整天是压低的灰色，云层缓慢移动，风卷着落叶，空气显得锋利而干脆。那天早上七点出门，比平时上班还要早。我在火车站的咖啡店里等车。这个时间坐早班火车的人，大多是出差的，很少有人是去旅游。 七点钟不会有阳光，我以为这会是一个安静的早晨，但手机却不断震动。招聘软件里，一位来自国内的猎头问我，是否对广州某公司的岗位感兴趣。

车厢里人不多，看起来都是要去诺曼底出差的乘客，天色刚刚亮。我坐下来，把咖啡放在一旁，开始回复她的消息。在 Boss 直聘上见过太多不真实的岗位描述，我对猎头的主动联系已经习惯性保持怀疑。她连续发了不少消息，反复强调这是正编岗位，并非外包。 我把英文简历发给她。火车上的信号不太稳定，我还需要用 Figma 临时修改简历里的部分内容。折腾了半个小时，简历才终于发出去，那时已经是早上八点多了，国内大概接近凌晨一点。她说会帮我投递岗位，后续通过邮件联系。临结束时，她却不断追问：“为什么想回国工作？”“在找到新工作前，一定不要裸辞，现在不好找工作。”

其实我已经找工作很久了，大概五个月。最开始一直尝试留在巴黎，但几次面试下来，条件稍好的公司基本没有希望，小公司我又不想去。我的目标本就是离开小公司，而不是换一个地方继续停留。 因为忙着找工作，我也一直拖着没有更新工作居留，等意识到问题时，已经到了 1 月、2 月，居留悄然过期。我并不确定这会不会影响我在法国继续找工作的可能性。既然在这里找不到机会，那就试试在中国看看吧。 我几乎注册了所有能找到的招聘软件，投出了大量简历。是否真的有用，我自己也说不清，只是觉得至少不要什么都不做。在这位猎头联系我之前，我也收到过不少所谓大厂 HR 或猎头的消息，但聊上几句，往往就能判断出是外包岗位。在国内，外包和正编之间，依然隔着一条清晰的界线。

至于居留和身份，我现在已经算不上合法停留。只是日常生活中没有人查，但我知道，自己已经无法离开法国。所以这次休假，我只能选择在境内走走。

我只记得那天海边的风很大。下了火车到勒阿弗尔，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才抵达象鼻山。风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沿着海边往山上走时，又看见了几位在公交车上遇到过的陌生人。天气不算好，但游客并不算少，其中还有不少亚洲面孔。

我沿着海边走了一会儿，风实在太大，身体开始感到冷。走在山上的草地上，看着远处的海浪拍打岩石，听着风声不断掠过，反而让人暂时不去想别的事情。从青岛来到法国这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在海边重新感受到那种熟悉的感觉。 冬天的海风，潮湿的空气，一口气吸进肺里，带着些许生硬的真实感。在巴黎，在北京，这些远离海的城市生活久了，总会觉得少了一点什么，但平时又很难具体说清。

海风混着海水和青草的气味，几只海鸥在空中叫着。我一边往前走，一边看着海浪，不时停下来拍照。自拍的时候，一位阿姨问我能不能帮她拍一张，拍完后，她也顺手帮我拍了一张。 一个人旅行时，很少会期待这样的互动，但发生时又显得很自然。

中午从山上下来，小镇上的餐馆选择不多。我点了一份三文鱼和一杯白葡萄酒，在镇上随意走了走。大概是旅游淡季，许多店铺关着门，街道显得空旷。下午继续在山下的海边走着，天色渐渐放晴，风也小了许多。我坐在草地上，看着海浪一下一下拍打着岩石，时间被拉得很慢。

我又翻看了早上收到的消息。当时并没有意识到，那次发生在火车上的对话，可能会在未来某个时刻改变我生活的走向。下午和女朋友聊天，她说广州有很大的蟑螂，气候也潮湿。我笑着回应，说只是投了简历而已，不一定真的会去，合适的机会还没出现。

傍晚坐公交车回到勒阿弗尔，在码头附近随意走了一会儿。天边的晚霞很快褪去，港口恢复了惯常的灰蓝色。

晚上八点，我坐上返程的火车。迷迷糊糊间，列车驶离勒阿弗尔，朝巴黎的方向开去。 我喜欢这样的短途旅行，不需要计划太多，只是到海边走一走，让身体先于思绪，记住一些确实存在过的空气。